他要禀报圣上,当然还有李泌,他要告诉他们,李怀光的心志,与数月前被拒绝进入奉天城、在礼泉听到崔宁被缢杀时,又有了很大的变化。
这是一种痛心的见闻,但也是真实的见闻。陆贽不愿再多瞧一眼兀自洋洋得意的普王和李晟,宵小之辈再上蹿下跳,若无九五至尊的愚蠢态度去支持,局势又何至于弄到这般田地。
陆贽本以为,驱逐了卢杞,御前总能清明一些。事到如今,他才感慨自己的想法多么幼稚。真正难以驱逐的,是圣上的心魔呐!
陆贽瞥了一眼因西斜而渐渐穿入帐内的日影,起身向李怀光拱手,对侍立左右的龙武军卫士道:“将丹书铁券抬上,吾等离营回城。”
他在最后,冲李琟微微颔首致谢。他相信,这是满营的两军武将中,唯一一个与自己一样,没有私心的人。
李怀光不动声色地看着陆贽从营将们让出的通道中走出大帐,看着自己的儿子李琟疾步追了出去,似还在试图与这天家使者解释着什么。
他还看到护卫普王李谊和李晟而来的几位神策军老将,右手紧张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把。
李怀光在心底嗤笑一声。尔等太高看你们的合川郡王和督军王爷了,同时又太小看我李怀光了。我李怀光要杀对头,从来都会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之上。
……
几日后,朔方军将士们在度过又一个思乡梦绵延的夜晚后,清晨醒来,便迎来了大变化。
神策军跑了!
八千人的神策军,一夜之间就从离朔方军不远的咸阳东郊,往去岁驻扎的东渭桥而去。
这显然是早有准备的移军。
对于朔方军中的低级兵士来讲,这消息乍听之下,还真叫人有些欢呼雀跃。那帮整日价仗着自己的亲军身份,耀武扬威、眼睛朝天的神策小子,滚得越远越好。须知,造饭的时辰,就算闻着彼等营中隔三岔五飘来的肉香,都够心烦气躁的了。
然而在中军大帐内,却是一片肃寂。
众将被召唤到元帅大帐中时,看到李怀光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坐在案几前,盯着这些多年来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老伙伴们。
李琟刚刚小心翼翼地开口唤了一声“父亲”,忽闻帐外有军士唱报:“末将,韩将军营下,求见大帅与诸位主事将军。”
韩钦绪一听,急切道:“大帅,听声音,那是我安置在东渭桥附近的探侯。”
探侯进到帐内,不敢耽搁,直陈要义:“自前日晨间,陆续有神策军的辎重出现在东渭桥,及至夜里,更是大军源源不断而来。末将惊骇,黎明时分又确认了军情,忙着属下乔装打扮,向走在后头神策军中的工匠打听,据说是军中上官都在传,咱们朔方军要,要反……”
他话音未落,帐外又有士卒求见。
李琟一见,竟是自己布置在奉天城中的眼线。
那士卒长途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前日那陆学士才回到奉天城,昨日圣上就又遣中使翟文秀,往东渭桥方向去了,小人想尽办法,也没打听到翟中使去宣何旨。”
李琟怒道:“你这蠢仆,未曾打听清楚,来禀报什么!岂非扰乱军心,拉出去,军中虞侯执纪,打二十军棍!”
“李将军!”韩钦绪忙上前阻拦道,“李将军莫要被朝廷的举动气昏了头,你这探马如此机灵尽职,何错之有!”
“韩钦绪!”
饶是李琟素来是每临大事有静气之人,但短短几日来越来越不祥的感觉,终于令他在今日向韩钦绪爆发了。
“这是我所辖之卒,要你来护?”李琟的眼中露出很少见的犀利之色,“自从姚节度不幸罹难,你便如打了鸡血般,事事冲在前头,嘴巴里吐出的都是离间朝廷与我朔方军之言,你是何居心?莫非想着你那远在邠宁的阿爷,可以趁机来做这平叛大元帅?”
韩钦绪一脸吃噎又委屈的表情,心下却暗自好笑。
李琟,你也忒小看我们父子了,区区一个平叛大元帅,也是我韩家稀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