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郎本就一身过硬的沙场本事,何况早已对这险情有了防备。达奚小俊的刀锋尚在空中,薛三郎的长枪已刺出,两人当下斗在一处。
“快跑!”薛三郎一边拼力抵挡,大喊道。
“啊!”
一声惨呼,方才挑开车帘的朔方军卒,被两名冲上来的陇州兵砍翻在地上。另几名陇州兵迅速地驱前,往敌人队伍冲去,实则是给车驾争取了逃生的机会。
只听车夫扬鞭清叱,双马大车突然启动,直直地往前奔去。
见此情形,达奚小俊一面与薛三郎缠斗,一面声嘶力竭地指令着手下:“追上去,射死拉车的马!”
达奚小俊带来烧乾陵的二十余人,虽年纪不算小,但基本都是河中籍贯,骑射本事不错,近战比拼,却稍逊一筹,比不得薛三郎这些在边关常与吐蕃人拼得你死我活的老卒。因此薛三郎他们以少打多,甫一交手,竟是将官道封得死死的,教达奚小俊放不得属下闯过去。
马车疾奔。
那老仆妇郭媪已回过神来,转身牢牢扶住宋若昭。方才马车猝然加速时,饶是宋若昭已有所准备,仍重重地撞在车厢上。接下来,马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她只得闭上眼睛,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绕过胸前,死死地抓着车舆的窗棂。
剧烈的颠簸,使得每一次车体的下落,都让若昭痛苦无比。那是一种由心惊肉跳和后悔万分掺杂在一起的痛苦。同时,对下一刻就会发生令人不能承受的灾难的恐惧,也攫住了她的心。
她咬紧牙关,默默地、但狠狠地责备自己,为何如此惊慌失措,倘若不离开奉天,至少不会这么快就遇到险情。
腹中的小鱼,显然是感到了外界非同寻常的变化,它的表现,从昨夜吐泡泡的悠闲,转为明显蹬打的紧张。
这叫若昭更心痛,她气息急促,浑身颤抖,只盼着正在经历的一切快些过去。
如此飞驰了十余里路,眼前豁然开阔,出现了渭水的河面。
一路奔来也同样不作声的李泌终于开口向车夫道:“徐四,可是要过河?”
这叫徐四的陇州车夫已是满头大汗,但仍恭敬地回禀李泌道:“李公放心,此地是凤翔地界,小的地形最熟,沿河往西南行得一里就有桥过河,先头韦节度他们应也是走的那桥。”
赶车者,本是控制速度和大致的方向,马匹乃何等机敏的伙伴,自会绕开坑阻。然而此际正是午后,阳春里的日头力道已猛,照得河滩上圆溜溜的鹅卵石泛起耀眼的白光,晃瞎了人眼,也扰乱了马匹的视线。
一个塌陷的坑洞,受了阳光陷害的徐四不曾望见,而同样受到蒙蔽的马匹也不及避开,便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双马中的一匹前蹄有失,陡然陷入坑中,它的同伴因惯性而前冲,造成了车舆的严重偏斜。徐四一声“不好”尚未出口,轰隆隆地响,伴着马的嘶鸣,车舆已倾覆在河滩上。
天旋地转中,宋若昭觉得自己的双手已无法保护住腹部,在令人绝望的撞击和剧痛袭来时,她终于昏了过去。
……
达奚小俊抹了一把左边面颊的伤口里渗出的鲜血,恶狠狠地盯着伏尸一地的陇州兵。
以及当胸被搠了一刀后跌落马下、眼见着也是出气多进气少的薛三郎。
达奚小俊抬头,环顾左右,薛三郎的人虽全部折亡,自己却也吃了大亏,只剩三名最为强壮精干的牙卒还在马上挺着。
“走,往渭水去追!”达奚小俊鼓振着手下的士气道。
马车上不过一老一少两名男子,另两个是妇人,达奚小俊认为他们绝对不会弃马车而隐匿。
他一定要擒住李泌。
朔方军从最初的吃力不讨好到被重重算计,达奚小俊作为视李怀光为毕生效力之主的仆将,内心对于唐廷的仇恨,其实甚于对韩钦绪这样善于伪装、唯利是图的同僚的怨怼。
倘使天子最初就是公道的圣主,李怀光何至于中了离间计!
眼下能承载这种愤怒的来自御前的人,就是李泌。达奚小俊不相信李琟生前在李怀光跟前说过的话,他不相信那位白发老者很有可能是维护朔方军的。何况,不去擒住那老者,自己的人不是白死了吗。
他猛地一鞭,带领部下往前飞奔。
十里马程,给达奚小俊这样的轻骑,不过两柱香的时间。他的猎物终于如他所愿地,又出现在眼前。
更令人欣喜的是,这些猎物,较之方才初遇时,竟然,已经丧失了逃命的本事。
达奚小俊看到,偌大的车舆倾覆着,两匹马踢着蹄子想站起来,无奈被套着的辕木卡住,只能断续地嘶鸣。
白发苍苍的李泌,躬着身子,似乎想唤醒伏在河滩上的车夫。
达奚小俊志在必得,驱马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泌,抱以半是狠辣半是同情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