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瞧了一眼车厢,宋若昭和郭媪摊靠在车壁上,似是仍在昏迷中,连哼都不曾哼得一声。
地上的车夫徐四,倒有些醒转的迹象。
但这壮汉,就算醒了,又有何用。
一老一伤,并两名弱妇,怎敌得眼前这些志在必得的老将劲卒。
达奚小俊倒也开门见山:“尊驾可是李泌李公?本将乃朔方军李节度麾下,有劳李公随本将往咸阳一趟。”
李泌面色镇定,甚至还冲达奚小俊略略拱手致礼。
“达奚将军,我李泌愿意随你走。只是车中那位夫人,她不过因与老夫同乘一车,便横遭此险,老夫但求将军放他们去附近寻个郎中医治。”
李泌说得缓慢,还带了一丝长辈屈尊的温和商量的口吻。达奚小俊也感慨这位老臣身上,确实很有些宽静的气度,叫人不由不敬上三分似的。
但达奚小俊转念一想,又冷笑道:“李公,你是何等尊贵的身份,那位夫人既能与你同乘一车出逃,想来也是大唐哪位重臣的家眷。本将须一同送去李节度帐下。”
他话音刚落,却听自远而今传来马蹄声,估摸着能有十来人。
情形突然有变,达奚小俊与李泌皆被分心,同时四顾。达奚小俊的三名部下更是立刻警觉起来,摸出背后的角弓。
须臾间,山林树木中便转出了一队人马。
他们甫一亮相,达奚小俊和李泌心中都是一怔。
这些汉子虽打扮很是寒酸,葛巾裹头,粗麻衣裤,打眼望去灰扑扑一片,但瞧着他们御马飞奔的老练潇洒模样,恐怕是……
山贼!
那伙人马驰到河滩上,纷纷收缰止步,手中的刀剑却在阳光下闪过一片雪亮的寒色。
当先一名三旬年纪的壮实男子,隔着十余步与达奚小俊对峙,眼神锐利如鹰。
他又打量了一番马车周遭的光景,方冲着达奚小俊冷冷道:“军爷何方军号?怎地与这遭劫的老人家为难?”
不等达奚小俊搭话,却见原本瘫在地上的徐四勉力撑起身子,往这边爬了过来,边爬边高声叫着:“刘扩,刘二郎!”
马贼的首领面色一动,定睛望去,正好徐四抬起脸来,虽鼻青面肿、额头血污一片,却还是能看清楚五官样貌。
这位叫作刘扩的首领心念极是敏捷,一个手势,众马贼立即将达奚小俊和三名朔方兵围严严实实围了起来。
达奚小俊眼观耳听,暗叫不好,真是半路杀出个劫道的,莫非这伤重的陇州兵与马贼首领相识?对方人多势众,又显见得不是泛泛之辈,硬拼只是无谓送命,达奚小俊示意属下将端起的弓都放下。
徐四知刘扩已认出自己,心思一松,他毕竟力竭,一时瞪着眼睛揣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李泌瞬时领会了转机因何而起,迈步到刘扩马下,拱手道:“这位壮士可是与徐四有交情?老夫乃散骑常侍、杭州刺史李泌,因朔方军叛乱,不得不自奉天城奔出,往南追随圣上,不料在河滩遇险。”
刘扩闻言,大吃一惊,即刻翻身下马,竟自然而然地行了个军中之礼:“刘扩见过李散侍,小人乃,乃是,咳,小人原本是凤翔镇李楚琳营中押衙。哪料得去岁李楚琳杀了凤翔节度使张镒张公,投了那朱泚叛贼。小人不愿附逆,便带了这些平时交好的兄弟离了凤翔军,在渭水渡口一带讨营生,做山贼也实是别无他法。”
“那刘二郎与徐四郎……”李泌问道。
刘扩诚然解释道:“小人的阿父,和徐四的阿父,以前在安西军中时,一同做过守捉郎。后来边军内调平定安史之乱,吾等到了关内,随着父辈编入凤翔镇。只是再往后,徐四去了陇州营田,但我二人自幼耍在一处,他莫说跌花了脸,便是化成灰,某都能认出来。”
他这般说起,地上缓过气来的徐四已嘿嘿笑起来,继而冲刘扩指着达奚小俊道:“刘二,咱都是安西子弟,宁可饿死战死也不负忠义之名。可这朔方军汉,如今不但起兵叛唐,还想将李公献于咸阳首逆跟前。兀那叛贼,薛三郎是不是已被你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