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身在何处。
所有的动静都好像隔着一层水帘,教人听不分明。
若昭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颠沛流离的童年时代。虽然母亲那时还在人世,父亲与母亲也堪称琴瑟和鸣,但在生计上那种朝不保夕的困顿,和苦苦挣扎不知何时能松泛些的感受,常常于深夜袭来。
她在这样的梦境里挣扎,胸口压着巨石般,连呼吸都这一口气接不了下一口气。
继而,她感到身体内,尤其是腹部与后背,传来了一种恶劣而奇特的痛楚。以此来形容这种痛楚,是因为她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未经历过如此加剧了窒息恐惧和难熬酸胀的挤压感。
她情不自禁地咬紧牙关,却于昏昏沉沉间,听到韦皋派予她同行的老仆妇,郭媪,急切地唤她:“夫人,夫人,缓缓气,再往下使劲。”
若昭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更分不清自己所处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是凭借本能在指挥自己的身体,控制着用力的节奏。
这种节奏并未持续多久,她就被一阵虽然令疼痛骤然减弱、却为她带来巨大惶恐和不祥的轻松感惊醒了。
腹部以下有热乎乎的液体,还有什么活物在动,非常无力的短暂的颤动。
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少女的声音,发出惊叫。
又是郭媪谨慎地喝住她:“薛小娘子,噤声,老妇我先抱出去,你照看着夫人。”
若昭猛地睁开眼,但是已来不及,她只看到了老仆妇急急忙忙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她想喊,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虚弱令她变成了哑巴。
她努力抬起手,想敲打身下的木榻,以此来唤回老仆妇,她的手却被一双冰凉的但更为柔软的手握住了。
“皇甫夫人……宋阿姊……”
那个纤细的带了怯生生的长安口音又响起来。
宋若昭眼前,出现了一张吓得煞白的瓜子脸。
真的是薛涛!
故人的容颜,令若昭一瞬间稍稍镇定,但旋即将手从薛涛双掌中挣脱,撑着床榻硬是起身察看。
她看到了一片狼藉的情形,结合腹部那令人绝望的空虚感,她什么都明白了。
薛涛干脆跪下来,扶住若昭,试图帮着这不幸的母亲缓缓躺下。若昭却侧过头,盯着薛涛:“是什么模样?是男是女?”
薛涛惶惑,一时结舌,片刻后才磕磕巴巴地说:“很小,很小,有手有脚,模样……男女……我不敢看。”
这毕竟是个尚未出阁的少女,方才见了那般凄惨骇人的场景,面无血色,扶着若昭的手也在兀自颤抖。
但她对眼前这位皇甫夫人确是有熟稔的亲密和纯挚的同情,因而竭力驱逐自己的慌乱,试图用苍白的语言安慰若昭,但斟酌了半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漫漫的汗水,混合着急急夺眶而出的泪水,自若昭脸上滚滚而下,扑簌扑簌地落在薛涛的手背上。
薛涛想起自己当初眼睁睁看着母亲离世的情景,胸中也涌上强烈的酸楚,陪着若昭一道哭泣。
不久,郭媪也是一脸疲惫怆然地进得屋来,手上端着一碗热气氤氲的汤药。
她见着宋、薛二人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跪于榻前道:“夫人,此地有郎中,奈何小公子四个多月早产,郎中实在无力回天,夫人节哀,养好身子要紧。”
若昭停止了哭泣,神情恍惚地低喃:“哦,是个男娃娃……”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男子恭敬的声音:“夫人,小产如瓜秧生断,最是大伤元气,夫人尽快将药服下罢。”
若昭一怔,犹疑地盯着郭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