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亲自去游说李晟来赴宴的翟文秀走后,尚可孤与白崇文谈笑叙旧,说着蓝田关的风物人情,当真镇定自若。
皇甫珩则沉默如暗夜。蓦然间,他希望李晟或者因为自高身份,或者因为警惕多疑,再次拒绝翟文秀的亲自邀请。待到挪过这十二个时辰,自己还是与琼达乞和阿眉,以水土不服、速须西归为由,带上吐蕃军,往武亭川去吧。
他正作此念,琼达乞大大咧咧地掀帐而入。
白崇文喜气洋洋地上前接洽,一边笑道:“琼将军此番出了大力,功不在李元帅之下,吾等唐将,皆为行伍出身,最是佩服琼将军这般万夫莫当的勇士,今晚必要痛饮一番。”
琼达乞操着这些时日又流利了几分的唐语,和尚可孤、白崇文寒暄着,转脸看到皇甫珩尚来不及收起的忧色,诧异道:“中丞怎地面色不佳?”
皇甫珩寥寥数语搪塞过去,又向帐外瞧去。
确实只琼达乞一人,阿眉并未出现。
这般酒肉之气、粗豪无比的军汉宴饮,阿眉如今是公主,又不是胡姬,想来除了数月前梁山劳军那日,自是不愿参与。
皇甫珩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怕阿眉那般机敏的眼色,立时看穿自己的异样,并且不会如琼达乞般,轻易放弃探寻。
然而很快,随着帐外一阵人声喧哗笑骂,皇甫珩的心又提了起来。
李晟来了!
帘幕一掀,年过五旬、数月来中原战场上最为声名显赫的平叛大元帅、合川郡王李晟,一身锦帽绣袍,踏进帐中。
李晟的面色果然有些苍白,长子李愿紧随其身后,那双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中,扫视帐中诸人,露出交融着致礼与警惕的微妙神色。
同行的,还有李晟最亲信的裨将赵光铣。
皇甫珩是第一次与这位传说中的“万人敌”老将照面,极短的瞬间,他立刻想到自己的义父,姚令言,便是就戮于这位李元帅手下。
他有些怔忡地盯着李晟,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
皇甫珩有一丝怪异的自视,好像一个本来热血洋溢的人,慢慢浸入冰冷的泥潭后,在走向麻木与茫然。
李晟的目光,也立刻捕捉到了皇甫珩。教李晟微微有些惊讶的是,皇甫珩并没有表现出一种剑拔弩张的仇恨状态。
李晟不由感慨,到底是姚令言带在身边的养子,与他养父一个心性。这后生眼底,分明有一丝不知防人的愚痴呐!
他这与皇甫珩同样的一愣神间,一个幽幽的声音已响起来:
“李公,别来无恙?”
尚可孤自食案后起身,向李晟行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