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若昭蜷缩在丈夫的怀里,睡得很沉。
在漫长的昏睡中,隐约也有些不详的人和事,如柳絮入窗般,飘入她的梦境。好在这些影像并不分明,看不清是谁,辨不明是何事。并且,迷迷糊糊间,她似乎能从身畔男子温热的气息中,坚定地知晓,那不过是些零碎的乱梦罢了,不足为惧。
这几日,有了这样的心理支撑,她仿佛沉在温汤中,通过长时间的睡眠,渐渐恢复她这样的年轻女子本该充沛的精力。
而在白日里,她在院中坐着缝补丈夫的衣袍,看着皇甫珩亲自做着劈柴、修补家什等杂事时,更感到真实的安宁。
当然,如果皇甫珩主动提起,她也乐于和丈夫一同猜测,往后他们夫妇会何去何从。但关于某些人的话题,比如阿眉,比如姚令言,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未加讨论。
一些人或许暂时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另一些人则成为重点。
若昭说到了李泌。
“哦?李公原来与曾祖是故交?怎地母亲说及阿父的家世,从未提及?”皇甫珩分明表现出讶异。
若昭心道,这有何奇怪。皇甫家是罪臣之后,婆母所在的王家也是贬斥外放到边镇,两家或许都避免再提祖上当年在京城中的风云往事。久居泾州多年,恐怕皇甫家与王家对于李泌这样数度浮沉的贤臣的音讯了解,还不如供职于泽潞这样的中原藩镇幕府的宋庭芬,知道得更详细。
只是,她已学会了话到嘴边又咽下。
丈夫纵然再耿直勇莽,但与神策军一同打下了长安,是事实。并且,她身在梁州,亲耳听太子妃萧氏安慰她,从御前传来的消息是,韩王事件虽牵扯进了吐蕃大将,却与皇甫珩无关,他反而还是协助李晟肃清新逆的助手。
若昭开始告诫自己,要相信丈夫是有本事的,于沙场、于宦场,都能或者屡建奇功、或者全身进退,在平素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不爱费些心神,也实属寻常,哪里就需要她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娘子来好为人师。
她于是附和道:“是啊,母亲本就是官家闺秀,想来并不觉着夫家结交名士重臣,是值得拿出来夸耀之事。”
这话说得,着实悦耳动听。
皇甫珩心头一软,放下手中正在翻检的马鞍,走过来坐在石凳上,温言道:“若昭,我想将母亲从邠州接来。”
若昭展眉一笑:“那自是越早越好。虽说现下看来,未知圣上是留你在京城,还是派你去京畿的神策军行营,但左右都不会让你去邠宁镇吧,母亲留在那韩节度处,不是办法。”
皇甫颔首道:“母亲生于西京,长于西京,边鄙卫戍之地,实在有些委屈了她。长安虽说米贵不易居,可好歹我从去岁到今年,很是挣了些军功,圣上给的食实封,若年景过得去,太府寺分发下来的粮帛,应能维持家中生计。”
若昭心中一动,觉得小半年不见,丈夫身上越发退却了青涩之味,竟是连这吃穿用度之计,都已想到,很有些一家之主的模样。
二人正这般商议间,忽听宅门被扣动。郭媪开门一看,来人是个裹巾青衣、书童模样的小郎君。
这小郎君眉清目秀,进门作揖行礼,一开口便是地道的京城口音:“皇甫中丞,中丞娘子,小的是散骑常侍李公门中,来送帖子。我家主公于明日来中丞府上拜访,不知可便宜?”
皇甫夫妇二人,站在那里,一时都愣住了。
李泌有五个儿子,均在京畿各县做着县尉或者文学之类的小官,他此前又在杭州外放,因而京中虽有宅子,却人丁无几,只几名世仆看守。来送帖子的小郎君,也是个老仆的儿子,但自小帮着主公在书房中洒扫整理,很是沾染了些斯文气。
只听这小仆,继续作了不紧不慢的语气道:“我家主公道,他与陛下说起,自己原是只喜茹素,又道因与中丞先祖有些交谊,算得中丞家的长辈,恰好听说中丞娘子长于烹饪素膳,故而要来走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