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军分了左右厢。
因帝国素来西境边患炽烈,右厢的神策军也比左厢额员多些。况且左厢还有潼关的骆元光、蓝田的尚可孤,故而,皇甫珩招募来的四千余胡人,便入了神策军右厢。
正是秋高气爽无风无雨的时节,胡儿们在长安城东郊受训。
能够又回到马背上、箭垛前,能够又握上刚槊长矛,教习一番并且领受军籍儿郎们的喝彩与倾羡,而不是去朝堂或者兵部面对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令皇甫珩的心情好了许多。
胡人本就善于骑射,固然已经世代居于京都,祖先传给他们的深入骨血的悍勇,仍在。平原辽阔,马儿又恰是贴上秋膘之际,这些胡人,一上马背,一控弓弦,真真如鱼得水,英姿飒爽。
此番入军的长安胡人,有不少祖上是西域小国的王公贵族,以出使或者入质的身份来到长安。
根据李泌向德宗的提议,有王室血统的胡人后代,在神策军中应给予比商胡后代更高的职级,譬如,委以散兵马使或者押牙。
皇甫珩在兵部招募时,便相中了两个人。一个是昭武九姓中何国王子的后代,何文哲。另一个,则是突厥一支中入京使者的后代,本姓阿史那,如今改了汉姓,叫默沙龙。
这二人不仅身手敏捷,还能书善写,尤其是何文哲,因先祖身份不低,朝廷授有五品官职,他作为仕宦子弟,三年前开始,就已在太学苦读、备试科举。二试不中后,恰逢朱泚篡据长安,有了亲眼目睹兵灾汹汹的经历,尚在弱冠之年的何文哲,干脆弃笔从戎,投了神策军。
与何文哲相比,突厥人默沙龙,则看着更机灵些,言谈活泛,果然祖上是做使者的。
几日后,经皇甫珩上奏,朝廷给这二人的告身发了下来,算是正式确认了他们在神策军中的头衔。
二人趁操练的间隙,向皇甫珩叩谢,誓尽牙将之责。
默沙龙道:“大夫,明日儿郎们回城中休沐探亲,今日若收阵早些,仆请大夫去附近喝杯酒如何?巡营收尾的活,就交给文哲。”
皇甫珩道:“哦?眼下并非行军打仗,文哲为何不同往?”
“大夫,仆历来滴酒不沾。沙龙兄陪大夫即可。”
何文哲虽也是一脸恭敬,却直言拒绝了。
皇甫珩心道,哪有成年的胡人不喝酒的。不过他瞧着眼前这个儿郎,虽然具有胡种典型的高鼻深目的面容,但那憨朴中又带了些严肃的神情,很像自己当年在泾州时的模样。
他温和地笑笑:“滴酒不沾也好。从前本将在边境戍守时就听过一个教训,有位武将因小胜一场而以酒庆功,喝醉后闹起来,下令全营撤去拒马抢,结果当夜就被敌军偷袭。对了,据闻,我大唐的太宗皇帝,亦是不喜饮酒。”
何文哲只是性子自严自律,又不是个傻子,他一听上司这话,忙告罪道:“大夫,仆怎敢卑效太宗皇帝,仆不喝酒,只因……”
“好了文哲兄,大夫亲善吾等,与你说笑而已。你留下便是。”
默沙龙将话头接了过去,心中却道,我巴不得你不去。
未时过后,军士们相继出营西行,往长安城的东大门春明门走去。
默沙龙则兴致勃勃地跨上马,引皇甫珩往南奔驰。
长安城东南,延兴门外,有一大片柳荫茂密之地,附近的霸城门,乃汉代长安城的东门。如今,霸城门虽已不是大唐帝国都城的真正城关,但因了绿柳成行、酒肆林立之故,反倒热闹起来,成了人们一叙友情或送别践行之地。
李太白曾有诗云:“何处可为别,长安青绮门。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
汉时霸城门为青色,故有“青绮门”这一柔曼的别称。
九月重阳,毕竟已秋意漫漫,成行的柳树也与原上野草一般,渐渐泛黄。然而这深深浅浅的秋色,离凛冬的肃杀之气还远,倒让皇甫珩看得入迷。
默沙龙轻车熟路,引着皇甫珩在柳林深处的一家胡肆门口停住。
木栅门口立刻出现一位头戴裹巾、身穿月白长袍的胡翁,殷勤地招呼门前小厮为两位贵客将马牵走。
门内,一个窄袄阔裤的胡姬,已跪了下来。
“奴为两位将军脱靴。”她婉婉道。
皇甫珩一怔,立时问道:“你叫我们什么?”
他二人已换了唐人男子的常服,圆领缺胯袍衫,并无铠甲军服在身,皇甫珩自然登时起了疑,这胡姬缘何开口便称呼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