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宪倒转了几分认真的感慨道“听殿下说起那李司马当真是个性情中人,妾想着自己在姻缘上得了好造化,今日冒这个险,也是心甘情愿。哎,那延光和李司马,若非一个是大长公主、一个是太子詹事,只因有男女之情,私下相合,又岂是什么大事。”
李谊作了赞赏之色道“你发的这番议论,当真不拘世俗之缚,我就爱你这样的大胆性子。不瞒你说,我那皇姑祖母,从前虽巴不得我在战场上教叛军一箭射死了,但我倒觉得,她也是个有几分胆魄的女子,因而实在谈不上多么恨她。”
明宪仰起头,瞧着李谊,一双妙目中的柔情,当真如盈盈清泉,要满溢出来一般。
李升作为曾经的少阳院总管,在踏上流放之路前,竟然来叩谢普王,这无疑又坚定了明宪对于李谊人品气度的认定。
她见过天子,也见过太子,在她心中,有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一丝悖逆的想法,即,他们,无论是作为国君,还是作为储君,都比不上自己的夫君。
……
宋若昭跟着王氏回到长兴坊时,皇甫珩不在家中。
“阿郎去李散侍府上拜访了。”赵翁禀道。
李泌?
自从圣上准了普王纳明宪为孺人,若昭首先想到的,是少阳院和李公泌,会失望。太子夫妇也便罢了,但李泌对于普王李谊的戒备,若昭在出逃奉天时就已经察知。
回到京城后,李泌为了皇甫珩能领神策军,着实煞费苦心地奔走了一回,结果这故人的后辈,手上一旦有了兵,转身就去和普王做了连襟,若昭觉得,丈夫的做法,必定伤了李公的心。
而今日,丈夫竟去找李公了?
若昭正诧异间,皇甫珩回来了。
珩母王氏,在命妇院中,也看到太子妃主动过来问候媳妇的身子,加之先前耳闻李公赏识若昭,王氏心知这儿媳再怎样性子倔、惹风闻、又不好使唤,但在宗室和显宦那里,还是有几分人脉的。
故而,王氏亦未想过真的与若昭红脸,只要她老老实实地帮衬着儿子,再给皇甫家诞育几个小郎君,平素高傲冷淡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氏于是对儿子假意责怪道“正月刚起头时,你便应携着若昭去拜会李公,偏要拖到今日。吾等命妇在礼会中,若昭也无法随你去。”
皇甫珩明白母亲的意思,向若昭道“我行事,总是这般没有头绪,你莫怪我。今日李公也问起你,知我们终又有添丁之喜,他也高兴得很。他与皇甫家有这般交谊,咱们孩儿将来的名和字,也请李公来取,可好?”
若昭低着眼,淡淡道“好。”
她到底从记事起便未真的怨恨过谁,又哪里是性子苛严之人,应完这一声后,又将眼睛抬了起来,探寻地看着丈夫道“你,去找李公,有何事?”
珩母王氏闻言,掂量着儿媳这些时日的气焰已灭,知趣地先开口道“我去花厅瞧瞧,食案摆得如何。”
皇甫珩见母亲走了,才摆出“此事我只与你说”的腔调,执起若昭的手道“尚可孤将军,腊月里过世后,蓝田的神策军暂时教骆元光领着。但旧军遇新主,纵有中官窦文场做兵马使,圣上也不太放心。所以,因我曾在泾州防秋数年,朝廷的意思,是让我领着新募的这些胡人,去盐州。”
“盐州?吐蕃人这么快就要和大唐开战了?”若昭诧异道。
皇甫珩笑道“若昭,你真是个懂边务的,岳父怎地把你教得这般聪明?”
若昭嗓子一噎。经过了这许多事,她实在,不太习惯丈夫这样突然蹦出口的赞美,总觉得有些虚伪。
她面对丈夫,第一次有些不合妇道地想起另一位男子,那人对自己,即使是在唯一一次情急失态的表白时,也并没有浮夸的恭维。
表面上的恭维,和骨子里的尊重,泾渭分明。
皇甫珩浑无意识到若昭的片刻失神,继续兴致勃勃道“正因为吐蕃尚未有侵扰边境之举,圣上才想将邠宁和灵盐的老军,调一部分往河中去,助浑瑊和马燧一臂之力,快些将李怀光打下来。毕竟,邠宁和灵盐之师,都曾是朔方铁军,熟知李怀光麾下的战术。但盐州,总不能没有人守着,圣上便想着,让我带着新募的这些胡儿,去驻防。”
若昭眼中,闪过一丝仿佛本能的惊惶。
皇甫珩这回捕捉到了,胸口涌起一阵怜意,上前一把搂住她“莫怕,吐蕃人,何曾是我的对手过。待河中战事平息,朝廷自然会将我调回来,朝廷不调,杜希全也得将我赶回来呐,盐州毕竟是他的地盘。我今日去李公府上,是圣上旨意,令我去讨教讨教驻边屯守之策。”
丈夫提到一个“怕”字,若昭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感受,真的,是“怕”。
皇甫珩见她没有明显抗拒自己的意思,越发柔和了口吻,轻声道“咸阳时说的那番话,是我一时昏了头。我省得,你心里,哪会有旁的人。”
又道“待用了晚膳,咱们看灯去,你我,都还不曾看过长安的上元灯会。我护着你,定无差池。”
若昭沉默地听着。
她心里想的却是,一个母亲的软肋,实在太多了……
大唐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