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已过,城外还是一派太平景象。
蓝色的天空和黄色的大地之间,活跃的生命,只有少数几只秃鹫和成群的乌鸦。旷野上,昨日一场大战留下的满地吐蕃兵的死尸,今天成了这些食腐鸟类的盛宴。
午后,灵州探骑放出去二十余人,先回来的几骑,报说吐蕃人的营帐仍在汉长城后头,但无发兵再攻的迹象。
李起略略松了口气,刚走到望楼跟前,琢磨快些将这岗哨再拿竹子扎起来,忽见皇甫珩策马来到跟前。
“李将军,听说郭晞郭公之子,郭钢,亦在杜节度幕府中,怎地未在灵州看到他?”
皇甫大夫神情轻松坦然,好像已经放下了昨日那有些一言难尽的守城战。
李起也只得作礼道:“小郭郎君夏末回长安省亲,本是重阳后就要回灵州,但听闻其表妹刚刚成了普王殿下的正妃,末将想来,他大概在长安张罗家中婚仪大事,故而耽搁了些时日。”
皇甫珩一怔。
与普通人的反应不同,他倒未先担心自己的姨妹不再得专宠。看来李升给的信息进一步得到了印证,普王殿下,与郭家走得更近了。
他还想再向李起几句郭钢的情形,却见城门又启,一骑飞入。
正是几日前他从烽燧带来的那个小游奕。
小游奕大约想着灵州城有军粮,好歹有口饱饭吃,于是,他做了皇甫珩神策军的向导、将他们带到灵州后,便留在城内,今日也和其他灵州探骑一同出去侦察敌情。
“皇甫大夫,李将军,”一脸黄土、鼻头冻得有些红的小游奕,翻身下马,“小的一直跑到黄河边,未曾探得蕃子有援军。”
“知道了。对了,你叫什么?”皇甫珩问道。
“回大夫,小的叫马贵,家中行六,大夫唤小的马六即可。”
“唔,六郎,你前头的兄弟姐妹也在灵盐?”
“回大夫,三位阿兄,两位战死了,一位饿死了。小的还有两位阿姊,姊夫也都战死了,阿姊和外甥教吐蕃人虏去河西了。”
马六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很清楚,也听不出什么悲愤的情绪,甚至还带着些老实巴交的天真。
他家的这般情形,实在,也是边关普通人家的常态。
倒是一旁的李起,瞅着这年轻小游奕竟能平静地说起家中惨事,不由一阵心酸上涌。
李起叹了口气,对皇甫珩道:“不知大夫当初在泾原所见如何,反正下官在灵州这十几年,眼见吐蕃人越来越嚣张东进,便是清水会盟后的一年,虽无大的阵仗,到了秋日里,小股蕃军的劫掠骚扰,实也未曾断过。”
皇甫珩面色复杂道:“某少时在泾原,常听军中长辈讲起唐蕃石堡城一战,陇右唐人,几乎家家缟素。不曾想如今,情形也未曾好去几分。”
他挥挥手让马六郎去歇息着,因又对李起道:“这是个机灵的儿郎,若李将军舍得,某倒想向将军讨来,编入神策军藉。”
李起陪笑道:“神策军军饷是吾边军的三倍,这是大夫给了马六郎一个好前程,下官怎会不舍得。”
又过了一日,仍是风平浪静,日西之际,小游奕马六郎却来到皇甫珩帐下求见。
和昨天的模样不同,马六郎的神情交错着明显的带着一丝紧张的兴奋。
“大夫,有个吐蕃人,不,是唐人,哦不,还是吐蕃人,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