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绝不能接受,一位神策军制将、朝廷三品大员的府邸中,在男主人出了这样大的事后,听到的哭声,居然仍只来自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连自己的嫡室都不表现出悲痛欲绝、四处奔走的模样,这门官宦人家,成何体统!
今日总算王府孺人宋明宪上门,王氏无论如何也要打破这份在她看来不正常的平静。
珩母王氏由婢女扶了出来,摇摇晃晃地步入正厅,坐下。明宪忙与她见礼,珩母客气地回应,却是正眼都不向儿媳瞧。
“明宪,我没有女儿,自你来了长安,我便将你当作自己的小女郎。你姊夫此番遭了大难,吾家在京城每根没基的,连个出面为彦明呼号的人都没有,老身我现下可以求的,只有普王殿下了。”
王氏说着,瞬时又泪流满面起来,瞧着真是个哀戚堪怜的绝望老母亲。
明宪困于这尴尬的场景中,未免觉得,自己的阿姊,实在刚直刻板了些,想来未曾好好地与长辈说够体己话儿,才让这位本来与她休戚与共的婆母,说出显然有些夹枪带棒的言辞。
“夫人莫急,我姊夫只是一时失手,暂陷敌营。普王殿下昨日被圣主召入紫宸殿,回来还安慰于我,说是灵盐有军吏已出使蕃营,带回的口风是,蕃子多半只是扳回几分打不下灵武城的颜面,况且蕃子仍想与我大唐续盟,怎敢加害于我姊夫这样的神策军制将。”
明宪上前,执着珩母王氏的手,柔声抚慰,分析得又句句在理,王氏的气顺了些,停止了抽噎。
明宪偷偷瞄了一眼仍是低头坐着、不急不恼也不出声的姐姐,又哄那王氏道:“我方才还说起,亏得我阿姊素来性子沉毅,每临大事不慌神。否则,讱儿还这般小,若阿姊急得伤了身子,我这还在吃奶的外甥,您的孙儿,不也跟着受难。”
王氏闻言,吃了一噎,却稳住了神色。放眼四顾,明宪是唯一能沾上点交情的皇亲国戚了,那普王,听说又再度教圣主倚重,风头只怕盖过太子去。这门亲戚,得攀紧呐。
王氏于是软绵绵地叹了口气:“那就有劳你多帮着吾家打探些消息。”
顿了顿,又作了不忘关切的姿态,挤了几丝和悦笑意轻声道:“我儿,你入王府也有一年了罢,怎的还没什么动静?”
明宪知晓王氏话里头的意思,却大大方方道:“我是个孺人,若崔妃先诞下嫡长子,自是最合规矩,我也为殿下欢喜。”
这话非常摆得上台面,王氏不免暗暗感慨,都是宋家的女子,瞧瞧这个明宪,年龄还比儿媳小上几岁,如此人情练达。
而一旁的若昭,对于王氏的喋喋不休,平心而论也谈不上多么厌烦。她自然知晓王氏越来越不满意自己,但她对婆母,更多的是同情。
婆母的心思和作派,若昭一年来已熟稔。
她即使最生气的时候,也未曾有想去顶撞的念头。
父亲宋廷芬从前以《论语》教导女儿时,提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又提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若昭在离开潞州,经历诸多纷杂人间事后,开始更深地理解了儒经中的学问之义。她以更为宽厚辩证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道,她仍有喜怒哀乐,却懂得设身处地。
她默默考量了婆母的身世命途,怒意似乎偃旗息鼓。
学理问道只是沾了些皮毛的官家闺秀,又在少女时代便遭遇家道颓败、远放边鄙之地,如王氏这般表现,原也不足为怪。
若昭更为担忧的,是丈夫这样手握神策军的朝廷武将,恐有迷失。与此相比,婆母那点势利虚荣,谈不上有多危险。
不过此时,听到婆母有些冒犯地去问王府中的闺闱秘事,若昭倒也心头一动。
明宪无父无母,她既然已身在王府,看上去又确实对普王李谊一往情深,若昭还是希望,这个妹子能有自己血脉的延续。
王氏回房歇息后,若昭令郭媪也将讱儿抱走,才闻言开口道:“明宪,郑注郑郎中,是个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