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不过是解决隐患而已,现下可以名正言顺去除的隐患,不就是太子妃和她的娘家人?
德宗深重地叹了口气,向李泌道:“那依李公之见,不废太子,这巫蛊之案接着如何办下去?”
李泌还想救一个人:“陛下,孺人宋氏已衔罪自尽,长公主也难逃极刑,至于太子妃,陛下便令太子与其离异吧。”
“只是和离?张仆射和大理寺呈报,宋氏留了白纸黑字,指认萧氏亦参谋为蛊压胜。对了,还有延光的儿子们呢?驸马裴液,和那些萧姓儿郎们,如何处置?”
李泌心中又是一阵揪紧之厄。
他知道,自己太贪心了,如今情势下,太子之位能在,李谊不成储君,已是大造化。
他终于露了疲惫之色:“萧氏与裴氏诸人,如何处置,臣附议陛下之见。”
德宗点点头,喃喃道:“朕,要对不住晋阳公主了。也希望太子,莫怨朕。”
……
大明宫西少阳院。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连夜晚都是散发着春茵芬芳的,馥郁之气融入了和煦暖意中。
太子妃萧氏,在午后申时初刻,如往常一般去看了小睡醒来的李绾和韦莘,又听散学归院的李淳说了今日所得。
她依据自己的宫闱经验,知道还有时间与孩子们吃一顿晚膳。
席间,李淳问:“母亲,父亲何时从东边回来?”
萧氏笑道:“病去如抽丝,须慢慢养,淳儿莫急。”
李淳“哦”了一声,低头吃了几口,又提议道:“明日是休沐假,儿子不必上学,可否与母亲一同去东边探视父亲?”
弟妹最爱学样,韦莘和李绾一听,也叽喳申明,要跟着萧氏同去。
萧氏点头,柔声道:“都去,都去,回来时,再去含凉殿下的太液池畔走走,听内侍说,今岁的第一朵牡丹,竟已经开了,你们去寻寻。”
李淳兴致更高:“甚好!我去摘了,给母亲戴。”
他说着,正抬头望向萧氏,却见萧氏眼中,亮晶晶地一闪,似有眼泪落下。
他毕竟已七八岁年纪,当即疑惑道:“母亲怎么了?”
萧氏忙作了欣慰之意:“无事,你小小年纪竟想着替母亲打扮,我欢喜。”
李淳眨眨眼睛,疑云未散尽,却仍低头用膳,不再多问。
亥时中,万籁俱寂。由数名浴堂殿禁军护卫的绯衣内侍,终于来到西少阳院。
太子妃萧氏跪下接旨时,她身边最为亲近的两名宫人,再也抑制不住,呜咽抽泣起来。
那绯衣内侍将圣旨读了,和声和气道:“西少阳院住的人不少,请萧妃给老奴一个示下,去何处……何处……”
萧妃淡淡道:“谢中贵人体恤,孩子们刚歇下,莫吓着他们。不如,我随你们去内侍省。”
绯衣内侍略一思忖,想着历来内侍省里头,也没少办这样的事,于是点头应了。
一行人正到了门口,却听身后碎步哒哒,皇长孙李淳只穿了件中单跑了出来。
李淳一把拖住萧氏的披帛,慌张道:“母亲要去哪里?”
萧氏泪如雨下,却到底是与这孩子有一场母子真情的,扶住他的肩头,低声道:“我今夜总是要去的,现下中贵人在,你莫闹,若传到圣主耳中,生了对你的怨责,你便让我去得不安心,我也不会感念你此举。”
李淳呆呆地看着萧氏,咬着嘴唇,双眼亦是顷刻间蓄满泪水。
但他终究松开了手,趴在地上向萧氏磕了个头,起身道:“殿下若见到我生母,故王良娣,请告诉她,淳儿想她。淳儿,会照顾好弟弟李绾。”
萧氏颔首,转身走出少阳院。
宫人慌慌张张地将袍子往李淳身上披去,念叨着“殿下莫着凉”。
李淳没有拒绝,只怔立在原地,看着那些人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侍卫们又将大门关上了。
这一刻,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李诵。
但多年后的某一刻,面对病榻上的父亲时,他又记起了今日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