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愿听来凄凉,正要安慰父亲几句,却听李晟又正色道:“阿父在京中,有敌有友,京外亦是。京中之敌,张延赏,京中之友,韩滉。京外之敌,马燧,京外之友,韦皋。在敌友之间,阿父还有个最看重的人,李泌。”
李愿品咂父亲的话,一半在估计之中,一半在意料之外。张延赏和韩滉,他明白与父亲的渊源,马燧自平定李怀光之叛后、处处与李晟有争边功之意,也可理解。但韦皋,似与父亲无甚交往,那李泌,当初在奉天还竭力反对李晟内斗李怀光过。莫非仅仅因为这二人与张延赏不是一路,阿父便引为盟友?
李晟来到门槛处,穿靴准备往前院去时,继续对李愿道:“我回凤翔镇后,你若听闻圣主调马燧前往西境戍守,务必遣人告诉我。还有,韩公和李公都已届古稀之年,若他二人身体有恙,你亦要知会于我。”
李愿似有些明白过来:“阿父是担心,圣主因为听信张延赏的谗言,对吐蕃人又起议和之心?”
李晟点头,须臾又喟叹:“好在如今镇蜀的,是他那已经当作仇家的女婿,韦皋。”
……
永嘉坊,普王府。
李谊午后自文学馆步出,来到花厅,吩咐了仆婢几句。
不多时,王妃吴映鸾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乳娘。
吴妃嫣然一笑,命乳娘将刚刚满百日的稚儿,抱给李谊看。
李谊接过娃娃,左右瞧了瞧,问妻子:“怎地没什么份量,瘦得很。”
吴妃脸上一僵,看向乳娘,乳娘忙跪下,颤声告罪:“奴婢谨遵太医令之嘱,但凡那辛物发物,半点也未曾进得,不知为何,世子每回吃完了奶,倒要吐掉一大半去。”
李谊抬眼看着吴妃:“这妇人,如何寻得的?”
吴妃谦怯的口气中颇有讨好之意:“是升平公主(郭暧之妻,吴妃的舅母)从前用过的人,引荐给妾身。她进府时,殿下也是应了的。”
李谊“哦”了一声,黑亮如案上墨丸的双眸中,转了和煦之色道:“既是姑母所信之人,我便无虑了。”
吴妃瞧着丈夫面容又温柔下来,也不知怎地,冲口而出:“殿下,妾有了世子,虽不过两月便住到了娘家休养,但听殿下说,那宋氏早已将瘵者尸灰埋在廊下,我们的孩儿,会不会还是染了些病气,故而这般瘦弱?”
她抚着世子娇嫩的小脸,说完那番话,再抬头看向李谊时,蓦地一抖。
李谊嘴角笑意仍在,投来的眼神,却变得奇异可怖。
好像蛇鳞上的幽光,又像鹰隼的注视,诡谲而狠厉。
“殿下……”吴妃觉得喉头梗堵,一时气也不敢喘似的,憋着嗓子努力唤了丈夫一声。
李谊压了压眼皮,站起来,踱到妻子身边,揽过她的肩头。
吴妃又打了个颤。这只手明明昨夜还温存地爱抚过她,此刻却教她觉得说不出的害怕。
李谊拍拍她,柔声道:“莫瞎想那些不祥之事,不祥之人,都过去了。你们先去园子里转转,雪后初晴,定是别有一番美景。待春暖花开之日,我再带你去终南山打猎,如何?”
吴妃低婉道:“谢殿下,妾求之不得。”
吴妃带着乳母走后,又过得半个时辰,家奴王增叩门而入。
“给殿下拜年,殿下新岁安康。”
普王盯着他:“直接禀来。”
“第一桩,尚结赞遣使来了长安,愿将皇甫大夫释归,以表乞和诚意,但张仆射说,圣主召见韩平章(韩滉)和李公(李泌)商议后,似是未允。”
“知道了,第二桩呢?”
王增上前几步,声音低了三分道:“李司马来密信,殿下在敦煌柜坊的银钱,薛都尉如数取了,还托人带了血书给李司马(李升),誓为公主报仇。”
李谊冷冷道:“他没有恨上我普王府?”
王增诡笑:“如今河陇陷于吐蕃,敦煌与长安的音息,本就阻隔重重,那见不得光的军汉,岂能知晓来龙去脉。何况李司马本就因私侍延光而被贬,手中又得了那老公主完整的兵符,在薛都尉眼中,早已是老公主最亲近的人,这戏,还不是李司马想怎么唱,薛都尉就怎么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