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队伍已到了军府门口。
皇甫珩下了马,思量须臾,走到车前,扶着窗棂沉声道:“你一路受累了,不必随我进去应酬浑公,我让文哲送你和桃叶直接去邸舍。”
……
过了天命之年的浑瑊,再次见到皇甫珩时,好像浑然忘了这后生武将当初不愿留精兵在武亭川、耽误他截杀朱泚叛军的过节。
“皇甫大夫,老夫与你一别三年,眼下瞧来,你更有圣主亲军统领的大派头哩!”
旋即又凑近了些,虚着拳头顶了顶皇甫珩的前胸,捏了父辈般的关切口气道:“如何,那蕃子,不曾给你吃什么苦头吧?”
皇甫珩噙嘴浅抿,摇摇头。
浑瑊引皇甫珩上正厅里落座后,指着下首的诸位胡将,说笑道:“这些都是你的人,老夫的副将代领了一年多,如今还给你。老夫亦是胡将出身,瞧着你这些神策儿郎,当真喜欢。但再喜欢,也不能顺回河中去呐。”
皇甫珩道:“浑公乃吾等武将楷模,浑公若能屈尊对某的士卒们指点一二,某求之不得。”
浑公微哼一声:“老夫也不是哪支神策军都看得上,有些老神策的队伍,就算圣主下令我代领,我也未必有那好兴致。”
皇甫珩面露尴尬,搓了搓手,似斟酌着如何接茬,终究还是接不上。
浑瑊颇觉有趣地斜睨了他一眼,作主对默沙龙和堂中四五个神策营将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本帅和你们皇甫大夫,要好好叙叙旧。”
众人知趣地起身走了,皇甫珩心中不免冷笑,这浑瑊,果然跃到马燧和李晟之上、成了御前武将中的第一红人后,到哪支队伍前,都俨然发号施令的主人。
浑瑊见堂上清净了,复又向皇甫珩娓娓道来:“老夫是直性子,素来爱憎分明。彼时朱泚篡据长安城,李晟和骆元光急着打禁苑,打不下来,火烧火燎地迫着你带着吐蕃军去增援,老夫不怪你。你一个后生将领,又来自泾原军,好不容易得了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怎好与李晟对着干。况且彼时,老夫手上的兵力也确实寒碜了些。”
皇甫珩作出窘意稍解的样子:“浑公如今尽得河中精兵,不知此番前往平凉会盟,可是由河中兵护卫?”
浑瑊眉头一挑:“彦明可是教蕃子关怕了,怎地对吐蕃人,就像李晟一样疑神疑鬼?老夫得了圣主委任的和蕃使之职,前些日子刚到长安、准备听圣主的嘱托,那李晟就跑来好为人师,道是,就算会盟之所从沟壑纵横的土梨树(今甘肃镇原县)改到了一马平川的平凉,吾等唐使还是应在会盟之地布设守卫。”
皇甫珩点头:“西平郡王所虑,倒也不无道理。”
浑瑊撇嘴:“彦明此言差矣。建中四年的清水之盟,盟坛附近有几何唐军?圣主已在延英殿给老夫交了底,既然再次和盟,就莫要摆出疑彼之诚的模样,太太平平将国书立了,吾等好一门心思打东边的淮西军。”
他顿了顿,又带了语重心长的意味道:“不是老夫对你拿大,老夫知道你一身马上的本事,喏,四年前就在这奉天城头,就连那韦皋都瞧见了,你有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骁勇。可是彦明,你领着天子的亲军,不能只懂骑马射箭,你得懂天子的心。西平郡王,左右已经是第二个汾阳王那般,在长安赋闲等死了,偏偏他还不消停,不知道如当初汾阳王那般装聋作哑。你怎还能顺着李晟的心思去想。”
皇甫珩喏喏应了,却仍是踟蹰徘徊的神色,缓缓道:“某毕竟中过蕃子的奸计,浑公,防人之心不可无。倘使浑公谨遵圣主之令,觉得带上数千河中军赴盟,恐令圣主甚为不悦,或可令本就在西境驻防的大唐边军,抽调些精壮骑将,同往平凉?譬如灵盐的杜希全,凤翔的邢君牙,或者邠宁的韩游環韩节度。”
浑瑊笑道:“彦明这般担心老夫的安危,老夫在此承你情。杜希全去岁和吐蕃人干得七窍生烟,邢君牙是李晟的旧部下,老夫怎会要他们出马。不过,教你说着了,先头在长安时,张延赏进奏圣主,由韩游環的儿子韩钦绪出五百人北上,驻于洛口,遥望平凉。”
皇甫珩见浑瑊已然入彀,心中窃喜。
他面上仿佛只在细细回忆推算一般,须臾又道:“浑公,某当初往平凉借吐蕃兵,对彼处地形倒也不陌生。洛口在平凉南,若要万无一失,北边的潘原不妨也守些唐军。两处离平凉几十里,作威慑之态而已,谈不上逼近盟坛,蕃子当不会以此为借口拂袖而去。”
浑瑊沉吟,似觉得有些道理:“南北游骑,先将周遭探一探,倒也稳妥。”
眼珠转了转,对皇甫珩道:“彦明,或者,你手下的儿郎,再借老夫用一次?”
皇甫珩凛然起身,正色道:“晚辈愿亲领牙兵前往,助浑公一成和盟大计!”
是夜,奉天城军府中,夜宴成席。皇甫珩与浑瑊推杯换盏间,偶然瞧见,那立于奉天县县令身边的主簿,竟还是当年收留若昭的刘翁。
饶是那刘主簿有意躲闪,仍是见到皇甫大夫端着酒爵朝自己走来。
刘主簿是个老实人,脸色已变,磕磕巴巴地告罪:“大夫,仆当初,未曾照顾好大娘子……”
皇甫珩宽和道:“刘主簿不必惶然。如今吾夫妇好得很,这奉天城,乃吾二人结缘之地,本将一进这城门,就欢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