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说:施主,你来晚了。傅启涵怔愣了片刻,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阿弥陀佛,不知大师所言何意?”
老和尚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的眼皮突然睁开,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直直透入他的灵魂,令他一动也不能动,过了须臾,老和尚双目垂下,嘴角微微勾起,念了一句“和弥陀佛,善哉善哉。一念善心起,万般福报来;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切记,切记。”说完,他转身先行离去,已经洗得发白的僧袍被风吹起,似是乘风而去。
善恶不过一念之间,傅启涵轻笑了一声,桃树枝桠间冒出了一丝丝的嫩绿,夹杂着一点点粉红,像是酝酿着整个春天。万物新生,他觉得身上那股积淀了许久的郁气被这片桃林的生机冲散了,未来迎接他的将是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前尘旧事一如烟云消散,化成了天空上的一抹霞光。
傅启涵的病奇迹般的好了,此时的江祯早已跟薄肃、陆叙两人一起回到了京城。薄、陆两人并不跟宋良辰客气,到京城后,直接住进了洒金街的岑宅。这下多了两个外男,宋良韵的活动空间更狭窄了,她被拘在后院里,每日长吁短叹,“人生,不自由啊!”
宋良锦似是认命了,终于开始绣起了嫁衣,殊不知此时,听到张佑政在径县多次出入花街柳巷的宋良辰火冒三丈,“简直是岂有此理!我宋家的女孩儿怎么可能会嫁给那等人!”他以前为了隐藏自己也曾出入过那些地方,当然清楚那里面的肮脏龌龊之处。
“良辰,要我说啊,你们赶紧修书一封,退了这门亲事算了,那张佑政就是个小白脸,怎么配得上咱们……妹妹呢!你别那么看我,咱们是兄弟吗?是兄弟的话,你妹妹不就是我妹妹?”看到宋良辰不善的目光,薄肃赶紧描补到,现在就算是宋家肯把宋良锦许配给他,他也不敢娶啊,那可是侯府世子的意中人。他爹只是个知县而已,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功名在身,拿什么去跟侯府世子争?争不过,认命吧!
宋良辰嗤笑了一声“我妹妹就是我妹妹,跟你有什么关系?休要打我妹妹的主意,你们两个,不会是故意带着那个书呆子去花天酒地的吧?”他在径县的时候调查过张佑政,是个老实的有些过分的“读书人”,怎么他们离开后就开始混迹花街柳巷了呢?
薄肃有些心虚,他瞪大了眼睛说“你可真是,怎能这样看我,还拿不拿我当兄弟!莫不是攀上了岑首辅,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当年的兄弟了?”
他越是这般说,宋良辰越觉得可疑,转头看向陆叙,“阿叙,是不是你们?”陆叙却淡定得很,“你猜得不错,我们这么做,也是考虑春闱后,你们两家就要商定婚期了,一旦婚期定下,再去试探那张佑政可就来不及了,良辰,你也知道,有些人之所以是好人,不过是没有遇到变坏的机会,有些人之所以一直安贫乐道,不过因为外面的诱惑不够大,他若真是个君子,把红粉都当成骷髅,自然能扛得住,可他没有经受住,就说明在他心里享受那样左拥右抱的人生,即便我跟薄肃不出手,一旦有了那样的机会,他定然也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倘若宋二小姐嫁过去之后,他被那些风尘女子勾走,你让二小姐如何自处?”
不知为何,宋良辰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二伯宋增,你说他不爱原配郑氏吗?一定是爱的,只有爱的深沉才恨不得跟她一起走,可是这份爱,却抵不过外面各色女子的诱惑,如果张佑政是下一个宋增,他的妹妹岂不是很可怜?
但是退亲之事,总是对名声有碍,宋良辰低头沉思了许久,仍不能轻易下决定,薄肃老神在在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没有告诉宋良辰他还有后招。
眼看着春闱在即,宋良辰也不敢在其他事情上浪费过多精力,他将自己从云州到京城后发生的事情大致跟两位朋友讲了一下,将自己整理的文章拿给二人看,“现在跟你们一条条的细讲是来不及了,你们看看我整理的一些思路,临时抱佛脚吧。”
三人自去用功不提。经过了一段休养,赵慎初终于“养好身体”了,京兆尹也终于“查出”追杀江世子的凶手,正是青州的匪众余孽,没有人相信这个结果,但是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因为查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就像被皇帝接手准备进行审问的李仕铎,进入天牢的第一晚就自杀了。
按说打入天牢的要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李仕铎就是在守备重重的天牢中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他若死在牢外,还可以说他被杀人灭口,可是他死在了牢里,只能被界定为:畏罪自杀。
两宗刺杀案就这么结案了,定远侯恨不得要抓住一个追杀他儿子的凶手千刀万剐,可是却找不到那个可杀剐的人。“娘娘,您说会不会真是赵慎初动的手?”江太后知道定远侯不甘心,特意将他召入宫中,名为议事,实为安慰。
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用杯盖拂了拂茶水表面的浮沫,然后红唇轻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阿弟莫要中了别人的奸计,齐国公可不是笨孩子,他才不会冒然得罪你们父子呢,若我说这制定计策的人手段也并不高超,若我是他,便留下些杀手的线索,但绝不会让京兆尹将矛头指向齐国公。越是这种情况,越容易让人看出他是被陷害的。若他们留下了杀手的线索,却把其他证据引向别人,你才该怀疑齐国公才是。”
“可我与那位也无冤无仇,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温哥儿?”这么希望两家人结怨的,非摄政王莫属,摄政王的心腹青州知府薛嵘又有勾结匪徒陷害江温的前科,那摄政王的嫌疑确实最大。只是定远侯这个人总是比别人多些疑心,他觉得越是这么容易被看出来的,越有可能是无辜的。
摄政王无辜吗?他当然不无辜,现在的他更是心有不甘,在一众门客之中,李仕铎虽然不是最聪明的,但却是最忠心的,如此忠心之人他没能保住,还有谁会愿意对他忠心?在王府的小练武场上,韩应文的箭一支接一支的射向靶心,听着随从在汇报。“赵慎初今日出了门,去了悦来客栈。”
韩应文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瞄准,射出,一箭正中红心。随从见他顿了那一下便知他想听接着说道“悦来客栈住着云州知州的嫡子和嫡孙女。”
说到云州知州,韩应文放下了大弓,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盯紧赵慎初和那姓宋的,至于洒金街那边,暂时把人都撤了吧。等一下,留两个人在那边,万一宋良韵遇到危险,一定要保护好她。”他早就对宋竞舟不满久矣,本来想在这次科举上做做文章,让那宋坤出出丑,让宋家人失去进入朝堂的机会,但是自从知道宋良韵与宋竞舟的关系后,他犹豫了。
那个女孩单纯善良,只有在家族的庇护下,才能一直保持她的那份率性和纯真,如果动了宋竞舟,她就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宋家还有宋良辰,这个宋良辰……韩应文听闻他是郑修贤的关门弟子后,也曾想着下绊子来着,听闻他们兄妹感情极好,若他落第,怕是宋良韵那丫头也伤心,算了,他便给宋良辰一个机会,但是岑首辅想借着春闱将他孙女岑明月送上朝堂的话,他是不会答应的。
岑明月一直以为自己女扮男装很成功,隐藏的很好,岑府的子弟京城的高门显贵们大都很熟悉,虽有岑明这个人,但“他”与岑明月从未同时出现过,京城的世家贵女只知岑明月,文人士子或许听过岑明月的名字,但只认识岑明。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几年,岑明月在赵慎初面前暴露了,而今,又多了个韩应文。
他们两人虽然各自为政,岑首辅平日总是装出一副公平、公正的样子,看似从不站位,但他掌握了内阁多年,朝中很多紧要的位置被他的人把持,这就已经阻碍了摄政王的计划,也不能完全获得文武百官的支持,所以摄政王很早就开始派人盯着岑府,盯着盯着就发现了岑明月的秘密。
岑明月最近按宋良辰交给她的方法把春闱要考的内容重新梳理了一遍,只觉得如有神助,豁然开朗,很久都想不明白的终于有了一丝裂隙,可以窥见内里的精髓。“多谢宋兄为在下指点迷津,在下感激不尽,祝宋兄鱼跃龙门、金榜题名。”所有有资格参加春闱的学子都齐聚在贡院之外,见到宋良辰之后,她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宋良辰裂开嘴角笑了笑“岑弟何须与我客气?为兄的就是你的,只要为兄能想到的,一定不会欺瞒你,今日就先预祝岑弟蟾宫折桂、独占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