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那宋良辰尚未定下亲事,烟姐儿也没有正式定亲,这要是贸然带她过去,引起误会就不好了,再说,咱们烟姐儿这样的女孩儿,有谁不喜欢,万一那宋家人有了想法,儿媳该如何说?”人家说老糊涂老糊涂,有些人越老越智慧,有些人越老越糊涂,不过当年她这位婆母就一心希望国公府与永昌侯府再续前缘。
赵老太君听着这话,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到底是寡居之人,不宜在外久留,早去早回吧!”一旁的苏烟被陈氏说得心里美滋滋的,但她还是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听说那宋家是从一个村子里来的,村子里能出什么好的人?凭是什么人就想娶她?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宋良辰既不是癞蛤蟆,也不想吃天鹅肉,自从岑明月的女儿身份被曝出后,他的心情便跟着一起起起伏伏,昨夜陪她将四书五经中的问题都演练了一遍,心中仍然惴惴不安,毕竟全国的举子都会聚集在贡院,一起向她发难,还有皇上旁听,别说是一个女子,便是他宋良辰也不禁忐忑。
贡院外,人山人海,不仅有已经登科的进士和落第的举子,还有朝中的众位大臣,几乎悉数到场,没人不想知道这样一场论辩的结果如何。
贡院内的空地上搭了一处休息的台子,那是专为贵人准备的,岑明月一人坐在西边,面对着东边的上千举子,小翡慌得只跺脚,“小姐,你不要紧张,咱们不怕,大不了不要这个状元了,以奴婢看,这个破状元也着实没什么好处,既不能当官又不能发财,要这个名头何用?”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名声的问题了,而是性命攸关,况且这不仅关乎她自己的性命,也关乎岑府能否躲过这一劫,望着一袭红衣的男子慢慢向她走来,她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坐到对面去,只见那人清浅一笑,如六月的菡萏随风绽放,风情万种之中带着一种令她心安的力量。这一刻她突然笃定了,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了。
随着大太监的一声“皇上驾到!”贡院里所有人都跪下恭迎圣驾。跟在皇上身后的是文武百官,其中既有她的祖父岑首辅,也有揭发她身份的摄政王。
礼部官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今科有岑氏女以男装混入贡院,摘得魁首,经殿试被钦点为状元,但因其女子身份,令天下文人断难服之,愤而攻之,但圣人之命不可违,故有此论辩之举,今广开言路、畅所欲言,能辩倒岑状元者,可取而代之,若无人出其右,则岑状元名副其实,天下莫争。”
话音一落,举子中已有人跃跃欲试,礼部官员看到那些人争抢着说话,登时如千百只苍蝇飞舞,乱成一团,赶紧大喝一声“肃静!各位举子可举手示意,由本官点名出列,上前来辩!”
东边终于安静下来,礼部官员点了其中一人,那人其貌不扬,但信心十足,拜过皇帝和百官后直接发问:“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畜仁义以风之,广德行以怀之。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悦服。故善克者不战,善战者不师,善师者不阵。修之于庙堂,而折冲还师。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恶用费哉?”
岑明月起身向皇帝及百官行礼后,不紧不慢地回到“鞑子桀黠,擅恣入塞,犯厉中国,杀伐郡、县、朔方都尉,甚悖逆不轨,宜诛讨之日久矣。陛下垂大惠,哀元元之未赡,不忍暴士大夫于原野;纵难被坚执锐,有北面复鞑子之志,又欲罢盐、铁、均输,扰边用,损武略,无忧边之心,于其义未便也。”
那人再问:“古者,贵以德而贱用兵。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废道德而任兵革,兴师而伐之,屯戍而备之,暴兵露师,以支久长,转输粮食无已,使边境之士饥寒于外,百姓劳苦于内。立盐、铁,始张利官以给之,非长策也。故以罢之为便也。”
岑明月回到:“古之立国家者,开本末之途,通有无之用,市朝以一其求,致士民,聚万货,农商工师各得所欲,交易而退。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故工不出,则农用乏;商不出,则宝货绝。农用乏,则谷不殖;宝货绝,则财用匮。故盐、铁、均输,所以通委财而调缓急。罢之,不便也。”
一番论辩,那人败下阵去,另有一人挺身而出,拱手行礼而后问道:“官尊者禄厚,本美者枝茂。故文王德而子孙封,周公相而伯禽富。水广者鱼大,父尊者子贵。传曰:‘河、海润千里。’盛德及四海,况之妻子乎?故夫贵于朝,妻贵于室,富曰苟美,古之道也。孟子曰:‘王者与人同,而如彼者,居使然也。’居编户之列,而望卿相之子孙,是以跛夫之欲及楼季也,无钱而欲千金之宝,不亦虚望哉!”
岑明月回到:“禹、稷自布衣,思天下有不得其所者,若己推而纳之沟中,故起而佐尧,平治水土,教民稼穑。其自任天下如此其重也,岂云食禄以养妻子而已乎?夫食万人之力者,蒙其忧,任其劳。一人失职,一官不治,皆公卿之累也。故君子之仕,行其义,非乐其势也。受禄以润贤,非私其利。见贤不隐,食禄不专,此公叔之所以为文,魏成子所以为贤也。故文王德成而后封子孙,天下不以为党,周公功成而后受封,天下不以为贪。今则不然。亲戚相推,朋党相举,父尊于位,子溢于内,夫贵于朝,妻谒行于外。无周公之德而有其富,无管仲之功而有其侈,故编户跛夫而望疾步也。”
……如同车轮战一般,对面的问题花样百出,纵使前一日与宋良辰几乎论辩了大半晚,还是遇到很多刁钻的问题,三月末的天气,岑明月硬生生地出了一身汗,接过小翡递过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听辩的百官中有些人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有些人早已魂飞天外,只有上座的帝王和岑首辅两人听得格外认真,皇上越听下去越觉得遗憾,这样的女子着实是可惜了,他又一瞬想召其入宫,可也只是一瞬,转念一想,这样的女子,怎么甘心为妃?万一有了什么不轨的心思,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不着痕迹地看了岑首辅一眼,又看了一眼似乎在打瞌睡的瑞王,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岑明月此举虽是名声大噪,保住了她状元的名号,怕是以后姻缘上不会太顺利,哪家的男子能够受得住这么聪慧优秀的女子?就算他们受得住,这样的女子又会随便谁都能接受?可是她若不嫁人,那岑家岂不是留了一个女诸葛在家?本来岑首辅就老谋深算……怎么想都不对,杀又杀不得,皇上趁着下面激烈的争辩之时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场,宋坤也来了,他向来善于吟诗作赋,而对策论敬谢不敏,若不是会试要考,他连看都看不下去,可是看着台上那侃侃而谈的女子,他心生羡慕,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口才该有多好?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岑明月身后的红衣人很眼熟,往前挤了挤,被前面的人低声咒骂了两句他也顾不上还嘴,定睛一看,可不就是熟人,那人不是宋良辰吗?
他几时跟岑首辅的嫡亲孙女掺合到一起了?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当日在春风楼,那个姓岑的士子,原来那人是岑明月!那么宋良辰是不是早就认识了岑明月,他是不是知情不报,也有包庇之罪?这么琢磨着,宋坤觉得他将拨云见日,终于知道怎么对付四房了。
上千个举子全部论辩一番是不可能的,而且所谓论辩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结束,通常都要有来有往辩上几轮,所以这一日直到日暮西山,也不过站出了十几个人,没有人胜过岑明月,上位的帝王坐了一天也有些累了,“今日……”他刚想说就此为止,却有一人站了出来。
宋坤看着岑明月身后的宋良辰,指着他说“宋探花,你明明知道岑状元是小姐,为何知情不报?可是收受了岑家的好处?”
你若是死了,便是蠢死的!宋良辰隐去唇角眉梢的笑意,坦荡地问“大伯何以得知,侄儿很早便知岑状元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