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是感谢所有心机阴暗的人。在李谊看来,这些小人作出的,是多么肮脏又精彩的行为啊。真正善于抓住战机的智者,一定能利用好他们,在自己的棋盘上突然走出亮眼的一步。
李泌,放下了他清高的姿态,但仍不改静气地问李谊:“殿下可是带着这份名单,来陕州查办?”
“不,”李谊仍未抹去自己面上的恭敬之色,甚至带了奇特的谦逊语气道,“张仆射向圣主毛遂自荐,要带着名单来陕州查案,太子与本王劝住了圣主,进言道,既然朝廷已经白纸黑字授予李公为观察使,那自然应该请李公先回京,看一眼这份名单,将个中缘由,当面禀与圣主听。本王知道太子心忧李公,本王又怎忍心看到太子焦急,故而干脆豁出胆子去,向圣主求了信使一职,亲自来陕州跑一趟,总好过别有用心之人,刻意描画,吓到李公。”
李泌一边听,一边在脑中将这小王爷所言一句一句地思忖,似乎确实未有什么破绽。
另一方面,李谊话中的另一个信息,倒是令李泌心惊。
张延赏明明是左仆射的虚衔,为何能在天子跟前这般频繁地露脸议事?
“殿下,老夫了然,明日便收拾行囊,与殿下启程回长安。”
“唔,李公先行一步。圣主令本王在陕州多留几日,也查访查访军府内务……”
……
潼关外,风桥驿。
“阿郎,再行得十里路,便是潼关,入关后有大驿。眼下日头还高,吾等为何驻足这风桥小驿?”
李泌从车中下来,对家仆道:“关西驿是大驿,来往人多,驿长驿丞们想来忙得脚不着地。我瞧着这风桥驿亭倒还清净,便在此歇下吧。你去将传符递进驿去。”
“喏。”
李泌被风桥驿长迎入院内,石凳上坐着的年轻人抬起头来,恰与李泌打个正面。
“李公!”年轻人忙起身,恭敬中带着惊喜,向李泌行礼。
李泌也是一怔:“伯苍?”
这表字“伯苍”的年轻文士,正是武则天的曾侄孙、如今在河东节度使马燧幕府中供职的武元衡。
武元衡双眸晶芒闪过,剑眉舒展,在夕阳辉光的映照下,当真是个风采卓然的少郎君。
武元衡未中进士前,偶尔几次听闻李泌自南边回京省亲,便思虑着想登门拜访,却怕自己年少识浅,他这一支武氏和李泌又无甚交情,故而怯步。如今他进士及第,且去了河东马燧幕府,再见到李泌,这位正是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觉得气壮了不少。
再一听李泌出言便以字称呼,自然得好像对故人的后辈般,武元衡怎会不越发欣喜。
“李公,河中大捷,马公率部须坐镇李怀光的老巢长春宫,故而命我先往长安面圣,将朔方军中的各种关节一一向圣主奏报。未曾想,北回途中,竟能遇到李公。”
李泌点头道:“马公此番立下头功,大唐真是幸得如此忠良的儒将。伯苍,老夫正有一事相问,有位韩愈韩郎君,是否已到了太原?”
武元衡道:“韩先生六月时进的太原城。马公征战在外,是马夫人命子侄辈将韩先生接入府中的。晚辈也与小韩郎君见了几次。韩郎君如此年轻,著文却颇有古风,能承义载道,无浮丽虚气,教人佩服。”
李泌道:“伯苍能有此评价,老夫也就放心了。”
风桥驿是个小驿亭。驿长今日迎到一老一少两位贵客,自然不敢怠慢,早已备下精洁的晚膳,请李、武二人入席。
李泌在陕虢大半个月,殚精竭虑,难得今日在小小驿站休憩片刻,武元衡又本是他青眼的年轻人,于是兴致上来,也略饮了几杯。
武元衡是个极有分寸的年轻人,虽和李泌相谈甚欢,到了戌时中,却主动请老人家去歇息。
八月时节的夜晚,已是清凉如水。武元衡恭送李泌进屋后,自己则仍坐在廊下,望着中天银月,意兴闲适地斟酌推敲一路行来正在写的一首七言歌行体。
他正想到“暮色秋烟重”一句,却忽听头顶上“哗啦啦”一阵瓦片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