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日炎,旱尘勃勃。
未时将尽,一场骤雨终于落了下来,好像憋着一口恶气的伏兵,甫一出击便往死里打,将黑沉闷热的天地痛痛快快地洗涤了一番。
待雨停了,皇甫珩往自家宅院走去。
不出所料,桃叶正在厅中整理葛撒力献上的礼物。
“当年给淳儿买小马时,识得的回纥人。此番又攀附上来,讨些生意做。我已回绝了去,他巴巴地又求着,说是给内眷带了丝路上紧俏的官布,比我们唐人的绡衫还轻薄,季夏着来最是凉爽。我瞧他可怜,又是个眼力伶俐的,并未痴愣咋呼地将东西往军府里抬。我便应了他,让他和伙计直接送到后院来。”
皇甫珩就着桃叶捧上的亚麻袍子,随意翻了翻,和妻子又重复了一番前因后果。
宋若昭“嗯”了一声,轻声道:“是个憨厚的,放下东西便走,说是新的驮队今日又到城外。也不知这场大雨里,他们怎生应付。”
皇甫珩原本未指望妻子有所回应,不想她竟搭腔,听来虽有些局促,那股晦气的凄怆意味却分明探不到了。
皇甫珩转过头去,望着若昭:“你和我一样,都是心软的人。”
若昭站起了身,却仍低着头,嗫嚅道:“泽潞离北边的回纥亦不远,从前在潞州,我见过这些官布,却是正经好物,阿父和幕府的同僚们都喜欢在六月里穿。此番这两箱,左右也都是雅正的颜色,郎君和娘子皆穿得,我让桃叶挑些好的,你去赏给身边的牙将。”
皇甫珩品咂到一种熟悉的贴心的感觉,宛然清悦,比一场透雨后的丝丝凉风还怡人似的。
他嗓音沉酽:“这三伏天气,端坐犹挥汗,你先给我缝一件常袍,可好?”
若昭嘴上未接茬,却已伏下身去,抖起一块来,品评着:“四肘长,一柞宽,倒正合你的身量,缝缀也不费事。”
皇甫大夫心花怒放,再往妻子举手投足间瞧去,但见不知是溽暑徘徊,还是她心气有恢复如常之象,那张原本青白无光的面颊上,此刻正泛起浅浅的胭脂红,教若有还无的细汗洇染一番,越发现出教人情动的容颜来。
皇甫珩拽过若昭手上的官布,顺势凑近到妻子的鬓发边,笑言道:“你眼下,得空否?有劳娘子,帮夫君试试新裁?”
身旁的桃叶,今岁已过了及笄之年,又是家中阿郎和大娘子的贴身婢子,怎会懵懂于人事。她很快反应过来男主人的话中深意,慌忙将那些官布稍稍敛了,禀一声“阿郎,婢子去井边,将晚食的冷淘汤饼打上来准备着。”
皇甫珩有些不耐地挥挥手,桃叶便如林梢草间的松鼠般,跳闪出门。
思出宇宙外,旷然在寥廓。
妻子的额头腮边,是滚烫的,这种热气蒸腾的假象,掩盖了她身体的僵硬。
皇甫珩意犹未尽地坐起身,余韵轻喘的呼吸也渐渐平稳后,伸手梳理着若昭散乱的发丝。
“你对我当真太削刻了,我好歹是个敕封的神策军制将,出了校场,下了军府,在奉天城过得连和尚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