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哲转过目光,不再躲闪地望着若昭:“夫人,您在说什么?”
若昭苦笑地挥挥手:“走吧,出城。”
……
眼前的热闹景象,令郁郁寡欢的胡人将领何文哲,多少也提起了些兴致。
毕竟,这太像一个微缩版的长安城西市了,容易唤起何文哲的思乡之情。
众多的双峰驼挤在一起,仿佛绵延的沙丘。但真正的沙丘,是荒芜贫瘠的,而此处的沙丘上下,都铺展了琳琅的货物,洋溢着阜康喜乐的气氛。
何文哲虽一身窄袖短袍的皂白常服,胸背上仍罩着牛皮轻甲,加上神态严肃,显是军中将领的气派。他行走于集市中,亦有过往女郎爱慕的目光投来,他却浑无轻佻的回敬。
“明宪若跟了这般男子,该多好。”
若昭不无凄凉地想。
她眼前又浮现出胡姬塔娜流着泪的模样。“夫人,高郎对我说过,你只须知晓,并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如普王那般。”
若昭很快止住了自己驰骋的神思。
她看到了那几顶宽大的帐篷。
或许寒酸者对于富庶者总是又妒嫉又卑怯的,帐篷的扎营之处虽然位置优越,周遭却仍被空出了一小圈土地,未被小商小贩见缝插针地占据。
“应该就是回纥故人的商队,我去谢谢那位大方的商队主人。”若昭道。
迎接他们的是惊喜中又透着在商言商意味的热情。
但与那表情过于夸张生动的肥胖回商葛撒力相比,更引发何文哲注意的,是他身边戴着头巾的回纥女子。
何文哲知道,如今的回纥国内亦有许多粟特胡,这回女从头巾里露出的眼睛是蓝色的,不稀奇。
只是,何文哲总觉得,曾在哪里见过她,却又说不上来。
“请允许我的长姊陪夫人进帐挑选我们的宝玉和衣饰。”葛撒力谦卑而诚挚地发出邀请。
他又转向何文哲:“将军,仆下带您看看我们的马匹和匕首?”
不待何文哲表态,宋若昭已和气地还礼,对葛撒力道:“听家中阿郎说,你的商队里还有安西军的后裔?正巧,这位何将军,祖辈也在西域生活。”
葛撒力闻言,忙大声招呼正盘点货物的两个青壮唐人过来,一面又邀何文哲在帐前凉风习习的树下坐了,忙前忙后地为他端上吃食。
何文哲虽未推辞拒绝,一对鹰似的眼睛却追着宋若昭和桃叶,见主仆二人由那蓝眼睛回女恭恭敬敬地引入帐中,渐渐徜徉在那五花八门的货色间。
到底是夏日,那毡帐大敞着门,虽隔得有些远,帐中情形却一览无余,何文哲也就渐渐放心下来。
“你祖上是安西军?你可去过伊塞克湖和碎叶水?”
何文哲与一脸憨厚地为自己倒酒布食的唐人汉子攀谈。
那汉子摇摇头:“将军,小的不曾去过。安史之乱后,河西教蕃子占了,安西的唐人无法东来,有的就往北边的回纥去。小的少年时,跟着阿爷阿娘迁到唐回边境,小人的长兄正是热血的年纪,说是承袭祖父的勇武种气,便留在龟兹入了安西军。”
何文哲“哦”了一声,感慨道:“论来我也是生于中原,不知为何,总觉得,此生若不回西域看看先祖繁衍之地,就好像一桩心事不曾了却,定会遗憾。”
那汉子殷殷回应:“是哩,当年我阿兄从武亭川凯旋安西,辗转回地寻到我时,亦这么说,道是自己终于踏足中原了。”
“你阿兄来大唐打过仗?”何文哲惊诧道。
汉子越发骄傲了些:“兴元元年,就在这奉天城的南边,安西军帮着朝廷打过叛军,圣主还赏赐了那三千安西军哪。”
何文哲恍然大悟。
彼时他还在长安城,还未入神策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