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太城,剑南西川节度使府。
刘辟第三次从西山诸羌出使归来,不及稍歇,便急冲冲地赶往军府,向韦皋报功。
然而当他穿过遍植芙蓉、轻蕊润露的花径,大踏步来到节帅喜欢办文的书阁时,却被门吏拦下了。
“刘推事前厅稍歇,韦公若唤,小的即刻去请。”
啊?
捷报不能第一时间呈递到主公面前,还有比这更扫兴的嘛!
刘辟面有不耐之色,压着声音问道:“哪位幕客在里头?”
门吏一脸尴尬,支支吾吾。
“是薛涛?”
门吏仍只陪着笑。
刘辟于是提高了嗓门:“速将好消息禀于韦公,刘辟事成,西山董将军部首领,愿入成都府谒见韦公。”
门内案前,薛涛的嘴角,滑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韦皋盯着她:“你笑什么?刘推事虽略有骄、矫之气,办事却颇为卖力,一个长安读书人家的子弟,少年得志的新科进士,能往来羌蛮部落,亦算得不负我西川府的征辟。你不可轻慢于他。”
薛涛心底一叹,口中未有半分不服之意,轻轻道声“是”。
韦皋继续正题:“皇甫夫人分析得有理,普王李谊的心思,绝非多储那么简单。只是,普王李谊,不是当年的秦王,如今的大唐亦不是武德年间。四方节度使皆握有重兵,连圣主都未必服从,哪里会服一个连储君都不是的亲王?李谊就算领了河东军,假意西行与吐蕃开战,却联蕃犯唐,圣主只需再遣出马燧,河东军那些骄兵骄将,一直来得马燧恩赏,难道这么快就不认旧主?就算听他的,京畿神策军亦非皇甫珩一支,只要圣主下令,骆元光等人岂是吃素的。”
薛涛点头道:“故而,皇甫夫人思来想去,普王不是要在京外起兵,而是,恐怕要学当年朱泚之谋,在长安城中兵变。并且,应比朱泚做得更狠毒,不给圣主、太子、李公泌等宰相,以及京中赋闲的几位藩镇老将,以逃生之机。唯如此,他才能立刻即位。而他毕竟是代宗皇帝的嫡孙、昭靖太子的嫡子、今上的养子,是李家的真血脉,既然木已成舟,朝中文臣们未必不认。只要他再以新君之名下诏安抚诸镇节帅,畿外的节度使们利益得保,何必劳兵伐往京师?”
韦皋喃喃:“比朱泚做得更绝,那便只有,于禁宫中,政变了。”
他闭目凝神,将大唐开国以来的五次政变都回顾了一遍。
玄武门之变,秦王只为截杀太子与齐王。
贞观年间太子李承乾谋反,被扼杀在初萌中。
神龙政变,太子李显与宰相张柬之联合入宫,但目的在于诛杀对李显构成威胁的二张兄弟,逼女帝武氏退位,而非直接谋害女帝。
唐隆政变,临淄王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联合,之所以胜利,乃在于临淄王于暗中实际操控了羽林军万骑。
第五次,太平公主谋反,失败是必然的,因为她当时的力量根本无法再与已是太子并且拥有兵力的侄儿抗衡。韦皋甚至觉得,太平公主,只是被逼到悬崖、不得不尝试最后挣扎一次。
韦皋再次睁开双目后,眼神闪烁变幻,但薛涛明白,他与宋若昭一样,苦于未有再多几丝线索,并未获得真正的灵光。
“节下,故而,皇甫夫人仍留在奉天城,以期再有所得。她催我赶回蜀地,便是另外想到,当初皇甫大夫在咸阳演武,普王李谊亦在场,并且与中官王希迁显是交好的。她知你做过金吾卫大将军……“
韦皋了然。
她真是聪明。金吾卫南衙,是禁中唯一能与宦官所领的北衙神策军抗衡的了。
她或许猜测到,他在金吾卫中,仍有眼线。